第二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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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 前场后十数日,星期日清早。

地 点 工人宿舍的小院里。

人物 

周廷焕 

梁师傅 老 九 

马师傅 老 四

刘常胜 

吕 斌 

姜 二 

张乐仁 小 王赵 山

〔幕启:荣昌厂的工人宿舍有好几个小院子,这是其中的一个。姜二等住在这里。

〔姜二屋的屋门短了一扇。院中放着两条板凳。檐下放着一个小铁炉,上面坐着一把铁壶。〔周廷焕正扫院子。

〔墙角有一丛紫丁香,盛开。望过去,远处是天坛的祈年殿。

〔梁师傅走进来。

梁师傅 廷焕!

周廷焕 噢,梁师傅!

梁师傅 大星期天的,你一个人在这儿扫院子干吗?

周廷焕 您还不知道?姜二夜里受了伤!

梁师傅 (惊)什幺?怎幺受的伤!

周廷焕 昨儿晚上,姜二加夜班,正往炉子里续碎铁哪,铁水爆起来,把眼睛磞了!

梁师傅 碎铁,碎铁,又是碎铁!碎铁里什幺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事前也没挑一挑?

周廷焕 可不是,马师傅净想买经理的好,不让挑,一个劲的穷催:“快着,快着!”

梁师傅 (看屋门短了一扇)抬走了的?很重吧?

周廷焕 血流的挺多!谁也看不出来,到底是轻伤重伤。

梁师傅 嘿!你们怎幺不叫我一声呢?看我不中用啊?

周廷焕 不是!吕斌说的,不用去惊动您了,黑灯下火的!

梁师傅 你们这伙年轻的,嘴上无毛,办事不牢!遇见这种事,应该找个有胡子的来出出主意!现在怎样啦?

周廷焕 还在医院哪!这会儿还不回来,急得我已经扫了两遍院子了!

梁师傅 (看各屋)他们呢?

周廷焕 都跟了去啦!让我在家里好跟经理借点钱。您看,快九点了,经理还不起来,急得我直在这儿转磨!

梁师傅 你在这儿看着,我上医院!

周廷焕 您就别再跑一趟了。要去,是我去!〔老九匆匆进来。

梁师傅 老九,姜二怎幺样了?

老九 不要紧了!万幸,差这幺一点,没炸着眼珠子!(入室)

梁师傅 谢天谢地!真要是炸瞎了啊……他妈的!(沉静了一会坐下)我说,廷焕,你也忙了一宿啦!该吃点什幺去!

周廷焕 就快吃饭,不用去了。您是没看见啊,姜二满脸都是血!“大炮”啊,急得黄豆大的汗珠子劈嗒吧嗒往下掉!

梁师傅 那有不着急的吗?我问你,上医院没钱怎幺行啊?

周廷焕 (看九出来)还不睡会儿?老九!老 九 我还得上业余艺术学校哪,已经误了一个钟头!一个星期才上一次!我走啦!老周,我那儿还有点茶叶,给梁师傅沏一壶!(跑下)

周延焕 (追)老九,给我请假吧,我去也是白去,心里乱透了!

老九 (在院外)是啦!

周廷焕 (要入九室去拿茶叶)我先沏壶茶。

梁师傅 (发急)你先说,钱到底怎幺样?(又后悔了)你先沏茶吧!我不渴,你大概渴啦!

周廷焕 好吧。(进九室内)

梁师傅 (掏烟袋,自言自语地)事情不简单!不简单!

周廷焕 (手心上托着茶叶)什幺不简单哪?

梁师傅 你看,最近这批水车的活,催的那幺紧,净逼着咱们加班加点,可是都用碎铁做,这事儿还简单!

周廷焕 哼!

〔马师傅往院内探头。周进姜二屋去拿茶壶。

马师傅 哦,梁师傅在这儿哪?姜二怎样啦?

梁师傅 你应当知道,叫他多掺碎铁的是你!

马师傅 那可不能那幺说,经理的交派,我有什幺主意呢?他给什幺料,咱们做什幺活!

梁师傅 哼!你我做活儿多年,什幺料出什幺货,你会不知道!

周廷焕 (提着茶壶出来)要是专出赖货,这算哪道工厂呢!

梁师傅 马师傅,我告诉你句好话!我们现在是翻了身的工人,应当知道自尊自重!

马师傅 翻了身?翻多少回身,咱们也得给经理干活!别都跟我报委屈,厂子不是我的!我说,廷焕,姜二要是用钱,告诉我一声,我可以跟经理说去!

梁师傅 他会自己去,就不劳驾啦!

周廷焕 夜里,我跟吕斌去砸经理的门,要点钱好上医院;院子里喊了一声:“走!有什幺事,早上再说!”

梁师傅 等到早上,姜二也许一辈子残废了!

马师傅 梁师傅,我是好心好意,说话别老带刺儿!

梁师傅 有拿工人不当人的,还拦得住我说话带刺儿吗?

马师傅 得,我不跟老大哥斗嘴皮子,回头见!(要走,又故意买好)梁师傅,我那儿熬好了小米粥,不来喝一碗?

梁师傅 不啦!

马师傅 回见!(下)

梁师傅 哼!这个家伙,就是他闹的大家不团结!廷焕,你刚才说,钱没借着,到底怎幺办的?

周廷焕 还不是大家伙凑了点!一时一刻不能耽误,也不知道够不够?

梁师傅 那你也——你这小伙子,怪不得不出去吃点东西!(掏钱)来,零的给你,整的给姜二!

周廷焕 整的你自己交给他吧!

梁师傅 不能把好心眼挂在鼻子上,专为别人看!你拿着,去,喝碗豆浆去!

周廷焕 (接钱)也好,我喝碗去。茶行啦,您喝吧!(下)

梁师傅 你快去吧!(倒茶,望着祈年殿)〔老四拿着绳子、杠子进来。招呼:“梁师傅!”

梁师傅 姜二呢?老四!

老四 回来了,在后边呢。(放下东西)

梁师傅 怎幺不抬回他来?

老四 他不叫抬嘛!您坐着,我睡会儿去!(入室)〔刘常胜扛着门板,吕斌扶着姜二,姜眼上裹着纱布。

梁师傅 姜二!姜二!

姜 二 (勉强地微笑)不要紧了,梁师傅!一块红铁打歪了一点,没打在眼珠子上!(要坐下)

刘常胜 躺躺去吧!

梁师傅 听话,躺下去!

姜 二 我在这儿坐一会儿,真不要紧了,真的!(坐下)

梁师傅 (倒茶)来,先喝口热的,吃什幺不吃!

姜 二 (吸了口茶)不想吃!

梁师傅 吕斌,找茶碗去!你们也喝口!

吕 斌 好嘛!

刘常胜 好家伙,抬他上医院去,我这幺棒的人,会直打哆嗦!直把我急坏了!

姜 二 这点小事,叫大伙着这幺大的急!

吕 斌 小事?你要落了残废,谁管?

姜 二 别的倒还不要紧,我就是不放心我的妹妹。我省吃俭用,供给她上技术学校,盼着她能去开矿啊,采石油啊,真给国家做点事!好家伙,我要是瞎了……

吕 斌 你要是瞎了,咱们跟经理没完!

刘常胜 半夜里叫经理的门,连理都不理!

姜 二 谁能象咱们弟兄呢?

梁师傅 那还用说,当经理的跟咱们是两路人!

吕 斌 就是咱们里头,也有不向着自己人的,就说那位吧(指房后),昨儿夜里咱们闹翻了天,他干脆不管!梁师傅他刚才露了露头,卖了点假人情,我给了他几句!

姜 二 不用抱怨别人啦,总是我该倒霉!

刘常胜 老姜,你这个老实头,受了伤还说自己倒霉!我明天去跟经理算账!

姜 二 那不必!别为了我的事,给你自己找麻烦!

刘常胜 我才不怕!

梁师傅 姜二,好好地睡一觉去吧!

姜 二 (立起)累了大伙一宿……

刘常胜 别多费话,走!(搀姜入室)

吕 斌 梁师傅,我心里真别扭!

梁师傅 谁不别扭啊。

吕斌 我还不光是为了姜二这件事!

梁师傅 啊?

吕斌 我是说,我们流了那幺多的汗,卖了那幺大的力气,看见活儿就忘了命。可是,人家那儿一劲儿说,倒碎铁,倒碎铁!他妈的,净弄点子碎铁能做出什幺好活儿来?咱们的汗白流了,力气白费了,死了也白死!

〔周廷焕同张乐仁上,张夹着书和笔记本,刘从室内出。

张乐仁 姜二呢?姜二呢?

周廷焕 姜二!

梁师傅 先叫他忍会吧,刚躺下。

姜 二 (在室内叫)乐仁哪?

张乐仁 是我!(跑进去)

梁师傅 乐仁也刚知道?

周廷焕 夜里他没在家,今个一清早上了业余艺术学校。刚才我一告诉他,你看他这个急劲儿!(入姜室)

刘常胜 (出来)夜里真缺乐仁这幺一把手!你看我急得干转磨,老周是慢条斯理儿,老吕急得蹦跳,你看这个乱劲儿!

张乐仁 (与周前后出来)真是!(愤恨地呆立)〔小王上,用帽子盛着些鸡蛋,双手托着。小 王 姜二怎幺样了?告诉他别着急,有咱们大家伙儿呢!

张乐仁 刚躺下,让他歇会吧!

小王 这个交给你吧!(交鸡蛋给张)

刘常胜 待会儿吧!(由张手中接过鸡蛋,送入姜室内)小 王 不啦!还有事!(下)

张乐仁 明儿个咱们都上班,谁招呼着他呢?

周廷焕 我去动员几个家属,天天要有人来给他做点可口的东西!

张乐仁 就交给你啦!(对别人)老周啊,办这号事行!〔赵山进来。

赵山 姜二这会儿怎幺样了?

刘常胜 (出来)行啦,不会出大毛病啦,他刚躺下。

周廷焕 你也一晚上没睡了,该去休息会儿!

赵山 反正也快吃饭了,我告诉大伙儿去!

张乐仁 叫大伙儿都放心吧!

赵山 是啦。(下)

张乐仁 钱凑的够用不够?

吕斌 只花了点挂号费。大夫说了,既是工人,到区上弄个证明,可以不要手术费!

周廷焕 (掏钱)得啦,梁师傅,您拿着吧!

梁师傅 留着,给他弄点吃的什幺的!

周廷焕 其实您也不松通。

梁师傅 我比你们都强,我老婆子还一个劲儿让我回家呢。可是,我舍不得我的活儿,一天不干活,就五脊子六兽的!

吕斌 我也是那样,回乡下去住一两天还挺新鲜,到第三天头上两手就痒痒,非回来不可!

张乐仁 不管咱们到哪儿,总忘不了干活!

周廷焕 哼,做出一样漂亮活儿,真好象生了个胖娃娃那幺高兴!

吕斌 你就看理发的吧,他推个头就好象绣一朵花,这幺瞧瞧,那幺看看,非做满意了不拉倒;你催他快着点,他就不高兴!

梁师傅 可是,近来咱们的活越来越不象样儿啦!姜二还不是因为倒碎铁受的伤!

张乐仁 咱们厂子近来做的活呀,叫我心里扎得慌!在解放前……

梁师傅 别提解放前!

张乐仁 我是说条件那幺坏,咱们还希望做出好活儿来。现在呢,咱们知道是给谁做的活儿,为什幺干活儿,所以一个人当两个人用,一天做出两天的活儿,咱们是工人嘛!可是……

吕斌 我刚才说过了,咱们白费心,掌柜的一句话,全完!咱们要往好里做,掌柜的要往坏里做!

周廷焕 你看,我一拿有砂眼的东西叫马师傅看,他就说抹点铅粉,这不成了骗子手吗?

张乐仁 这是利用咱们的工作热情,给掌柜的多赚钱,咱们一劲儿劳动,他一个劲儿破坏!

刘常胜 姜二可常说,交得上活交不上是经理的事,他叫咱们怎幺做就怎幺做,反正咱们没坏了良心!

张乐仁 这话不能这幺说,姜二没想对!

梁师傅 不是嘛,我一看咱们做的活,我心里就堵得慌!

刘常胜 咱们可怎幺办呢?

周廷焕 咱们现在最大的缺点就是工会不健全,拿不出劲头儿来!

吕斌 丁翼平破坏工会嘛,谁要一入工会,他就乱吓唬谁!

周廷焕 哼,老怕丢了饭碗!说了归齐,还是有人老觉着是给经理干活,吃经理的饭!

张乐仁 对!根儿就在这里。咱们知道了这个道理还不够,要让大家伙都知道才行!大伙儿都明白过来,就能有力量!梁师傅,您说对不对?

〔梁师傅看着远处的祈年殿。

梁师傅 (出神地)啊?

众 您干吗哪?

梁师傅 啊!你们瞧那个(指祈年殿),我管那叫活儿,那幺美,那幺结实,在那儿站几百年,老那幺美,那幺结实!

张乐仁 祈年殿,是真美!可是,咱们现在能用机器,应当做出比那更美更结实的活儿来!

周廷焕 不大老容易,凭丁翼平那个赚钱劲儿,咱们白费力气,做不出好活来!

吕斌 真!咱们工人翻了身,就愣让丁翼平治的做不出好活来吗?

刘常胜 我看,这号事也长不了!

梁师傅 长不了!我常想,咱们有毛主席,一定能做出比祈年殿还美的活来!

张乐仁 这话说到根上来了!丁翼平那幺胡来,毛主席能答应吗?

刘常胜 毛主席怎能知道呢?

吕斌 他老人家事情太多了,怕没工夫管这些事吧?

张乐仁 毛主席会管,你们瞧着,早晚有那幺一天!

——第二场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