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羞逐长安社中儿,赤鸡白雉赌梨栗。
弹剑作歌奏苦声,曳裾王门不称情。
淮阴市井笑韩信,汉朝公卿忌贾生。
君不见昔时燕家重郭隗,拥篲折节无嫌猜。
剧辛乐毅感恩分,输肝剖胆效英才。
昭王白骨萦蔓草,谁人更扫黄金台?
行路难,归去来!
有耳莫洗颍川水,有口莫食首阳蕨。
含光混世贵无名,何用孤高比云月?
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
子胥既弃吴江上,屈原终投湘水滨。
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
华亭鹤唳讵可闻?上蔡苍鹰何足道?
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
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
金杯中的美酒一鬥價十千,玉盤裡的菜肴珍貴值萬錢。
但心情愁煩使得我放下杯筷,不願進餐。拔出寶劍環顧四周,心裡一片茫然。
想渡過黃河,堅冰堵塞大川;想登太行山,大雪遍布高山。
遙想當年,姜太公溪垂釣,得遇重才的文王,伊尹乘舟夢日,受聘在商湯身邊。
人生的道路何等艱難,何等艱難,歧路紛雜,真正的大道究竟在哪邊?
堅信乘風破浪的時機定會到來,到那時,将揚起征帆遠渡碧海青天。
大道雖寬廣如青天,唯獨沒有我的出路。
我不願意追随長安城中的富家子弟,去搞鬥雞走狗一類的賭博遊戲。
像馮谖那樣彈劍作歌發牢騷,在權貴之門卑躬屈節,那不合我心意。
韓信發迹之前被淮陰市井之徒譏笑,賈誼才能超群遭漢朝公卿妒忌。
君不見古時燕昭王重用郭隗,擁篲折節、謙恭下士,毫不嫌疑猜忌。
劇辛和樂毅感激知遇的恩情,竭忠盡智,以自己的才能為君主效力。
而今燕昭王之白骨已隐于荒草之中,還有誰能像他那樣重用賢士呢?
世路艱難,我隻得歸去啦!
不要學許由用颍水洗耳,不要學伯夷和叔齊隐居收養采薇而食。
在世上活着貴在韬光養晦,為什麼要隐居清高自比雲月?
我看自古以來的賢達之人,功績告成之後不自行隐退都死于非命。
伍子胥被吳王棄于吳江之上,屈原最終抱石自沉汨羅江中。
陸機如此雄才大略也無法自保,李斯以自己悲慘的結局為苦。
陸機是否還能聽見華亭别墅間的鶴唳?李斯是否還能在上蔡東門牽鷹打獵?
你不知道吳中的張翰是個曠達之人,因見秋風起而想起江東故都。
生時有一杯酒就應盡情歡樂,何須在意身後千年的虛名?
樽(zūn):古代盛酒的器具,以金為飾。清酒:清醇的美酒。鬥十千:一鬥值十千錢(即萬錢),形容酒美價高。
珍羞:珍貴的菜肴。羞:同“馐”,美味的食物。直:通“值”,價值。
箸(zhù):筷子。
閑來垂釣碧溪上,忽複乘舟夢日邊:這兩句暗用典故:姜太公呂尚曾在渭水的磻溪上釣魚,得遇周文王,助周滅商;伊尹曾夢見自己乘船從日月旁邊經過,後被商湯聘請,助商滅夏。這兩句表示詩人自己對從政仍有所期待。碧:一作“坐”。
多岐路,今安在:岔道這麼多,如今身在何處?岐:一作“歧”。安:哪裡。
長風破浪:比喻實現政治理想。據《宋書·宗悫傳》載:宗悫少年時,叔父宗炳問他的志向,他說:“願乘長風破萬裡浪”
雲帆:高高的船帆。船在海裡航行,因天水相連,船帆好像出沒在雲霧之中。
社:古二十五家為一社。白狗:一作“白雉”。
彈劍:戰國時齊公子孟嘗君門下食客馮谖曾屢次彈劍作歌怨己不如意。
賈生:洛陽賈誼,曾上書漢文帝,勸其改制興禮,受時大臣反對。
擁篲:燕昭王親自掃路,恐灰塵飛揚,用衣袖擋帚以禮迎賢士鄒衍。折節:一作“折腰”。
歸去來:指隐居。語出東晉陶淵明《歸去來辭》。
首陽蕨:《史記·伯夷列傳》:“武王已平殷亂,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齊恥之,義不食周粟,隐于首陽山,采薇而食之……遂餓死于首陽山。”《索引》:“薇,蕨也。”按薇、蕨本二草,前人誤以為一。
含光混世貴無名:此句言不露鋒芒,随世俯仰之意。《高士傳》:巢父謂許由曰:“何不隐汝形,藏汝光?”
自古賢達人:鮑照《拟行路難》:“自古聖賢盡貧賤”。《史記·蔡澤列傳》:“四時之序,成功者去。……商君為秦孝公明法令,……功已成矣,而遂以車裂。……白起……功已成矣,而遂賜劍死于杜郵。吳起……功已成矣,而卒枝解。大夫種為越王深謀遠計……令越成霸,功已彰而信矣,勾踐終負而殺之。此四子者,功成不去,禍至于身?”
子胥:伍子胥,春秋末期吳國大夫。《吳越春秋》卷五《夫差内傳》:“吳王聞子胥之怨恨也,乃使人賜屬镂之劍,子胥……遂伏劍而死。吳王乃取子胥屍,盛以鸱夷之器,投之于江中。”又見《國語·吳語》。
陸機雄才豈自保:《晉書·陸機傳》載:陸機因宦人誣陷而被殺害于軍中,臨終歎曰:“華亭鶴唳,豈可複聞乎?”
李斯稅駕苦不早:李斯,秦國統一六國的大功臣,任秦朝丞相,後被殺。《史記·李斯列傳》載:李斯喟然歎曰:“……斯乃上蔡布衣……今人臣之位,無居臣上者,可謂富貴極矣。物極則衰,吾未知所稅駕?”《索引》:“稅駕,猶解駕,言休息也。”
華亭鶴唳讵可聞?上蔡蒼鷹何足道:這兩句還是寫李斯。《史記·李斯列傳》:“二世二年七月,具斯五刑,論腰斬鹹陽市。斯出獄,與其中子俱執,顧謂其中子曰:‘吾欲與若複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豈可得乎!’”《太平禦覽》卷九二六:《史記》曰:“李斯臨刑,思牽黃犬、臂蒼鷹,出上蔡門,不可得矣。”
秋風忽憶江東行:這句寫張翰。《晉書·張翰傳》:“張翰,字季鷹,吳郡吳人也。……為大司馬東曹掾。……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莼羹、鲈魚脍,曰:‘人生貴得适志,何能羁官數千裡,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或謂之曰:‘卿乃縱适一時,獨不為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時人貴其曠達。”
參考資料:
1、裴斐.李白詩歌賞析集.成都:巴蜀書社,1988:71-75
2、詹福瑞 等.李白詩全譯.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7:80-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