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疏广、受二子,以年老,一朝辞位而去。于是公卿设供帐,祖道都门外,车数百辆;道路观者,多叹息泣下,共言其贤。汉史既传其事,而后世工画者,又图其迹,至今照人耳目,赫赫若前日事。
国子司业杨君巨源,方以能诗训后进,一旦以年满七十,亦白相去,归其乡。世常说古今人不相及,今杨与二疏,其意岂异也?
予忝在公卿后,遇病不能出,不知杨侯去时,城门外送者几人,车几辆,马几匹,道旁观者,亦有叹息知其为贤与否;而太史氏又能张大其事为传,继二疏踪迹否,不落莫否。见今世无工画者,而画与不画,固不论也。
然吾闻杨侯之去,相有爱而惜之者,白以为其都少尹,不绝其禄。又为歌诗以劝之,京师之长于诗者,亦属而和之。又不知当时二疏之去,有是事否。古今人同不同,未可知也。
中世士大夫,以官为家,罢则无所于归。杨侯始冠,举于其乡,歌《鹿鸣》而来也。今之归,指其树曰:“某树,吾先人之所种也;某水、某丘,吾童子时所钓游也。”乡人莫不加敬,诫子孙以杨侯不去其乡为法。古之所谓乡先生没而可祭于社者,其在斯人欤?其在斯人欤?
古時候疏廣、疏受叔侄二人,因為年老,同一天辭掉職位離去。當時,朝廷中的公卿擺設宴席,在京都門外為他們餞行,車駕有數百輛之多;道路上旁觀的,有很多人為之感歎并流下了眼淚,無不稱贊他們賢明。漢代的史書既記載了他們的事迹,而後世擅長繪畫的人,又畫下了他們的形象,到今天依然光彩照人,清清楚楚的仿佛是前不久發生的事情。
國子監司業楊巨源,正以他善于寫詩來教育學生,一旦到了七十歲,也禀白丞相離職回歸他的故鄉。世上常說古時的人和現今的人是不能并論的,而今楊巨源與疏氏二人,他們的思想難道有什麼差異嗎?
我攀附于公卿之末,恰逢生病不能出去送行。不知道楊少尹走的時候,都城門外送行的有多少人?車有多少輛?馬有多少匹?道邊的旁觀者,也有為他的行為感歎,知道他是賢者的,還是沒有呢?而史官能不能鋪張渲染他的事迹,寫成傳記以做為疏氏二人的事迹的繼續呢?不會冷落寂寞吧?我看到現在世上沒有擅長繪畫的,而畫還是不畫,也就不必考慮了!
然而我聽說楊侯的辭歸,丞相中有敬重而憐惜他的,奏明皇上任命他為其故鄉河中府的少尹,以便不斷絕他的俸祿;又親自寫詩來慰勉他。京城中擅長寫詩的人,也作詩來應和。又不知道古時候疏氏二人的歸鄉,有這樣的事嗎?古人與今人相同還是不同,不得而知啊!
中古以後的士大夫,往往依靠官俸來養家,罷官之後就無歸宿之處。楊侯剛成年,便在他的家鄉被薦舉,參加了《鹿鳴》宴而來到朝廷的。現在回到故鄉,指着鄉間的樹說:“那些樹是我的先人種的。”“那條溪流,那座山丘,是我小時候釣魚、遊戲的地方。”故鄉的人沒有不對他表示敬意的,人們告誡子孫要以楊侯不舍棄故土的美德做為榜樣。古人所謂“鄉先生”,逝去之後能夠在鄉裡社廟中享受祭祀的,大概就是這樣的人吧?
楊少尹:名巨源,蒲州(今山西水濟)人。
疏廣、受:即疏廣、硫受,西漢人。疏廣為太傅,其侄疏受為少傅。年老同時辭官,百官盛會歡送,封建時代傳為美談。
設供張:即設供帳,陳設帳度舉行酒宴。
祖道:錢行。
漢史:指《漢書》。
國子司業:國子監的司業。國子:唐代最高學府;司業:學官,是國子監的副職。
忝(tiǎn):有愧于。謙詞。
冠:古代男子二十歲時,行冠禮以示成年。
舉:通過科舉考試。
法:仿效。
沒:通“殁”,死。
參考資料:
1、(清)吳楚材,吳調侯選編;陶雅慧注譯.國學古典名著 無障礙閱讀本 古文觀止 下冊:中國文史出版社,2014.09:第86-8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