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李郑二王贾舒
李训,字子垂,始名仲言,字子训,故宰相揆族孙。质状魁梧,敏于辩论,多 大言,自标置。擢进士第,补太学助教,辟河阳节度府。从父逢吉为宰相,以仲言 阴险善谋事,厚昵之。坐武昭狱,流象州。文宗嗣位,更赦还,以母丧居东都。郑 注佐昭义府,仲言慨然曰:“当世操权力者皆龊龊,吾闻注好士,有中助,可与共 事。”因往见注,相得甚欢。时逢吉方留守,怏怏不乐,思复用,知与注善,付金 币百万,使西至京师厚结注。注喜,介之谒王守澄。守澄善遇之,即以注术、仲言 经义并荐于帝。
仲言持诡辩,激卬可听,善钩揣人主意,又以身儒者,海内望族,既见识擢, 志望不浅。始,宋申锡谋诛守澄不克,死。宦尹益横,帝愈愤耻。而宪祖之弑,罪 人未得,虽外假借,内不堪,欲夷绝其类,顾在位臣持禄取容,无仗节死难者。注 阴知帝指,屡建密计,引仲言叶力。帝外托讲劝,又皆以守澄进,故与之谋则其党 不疑。仲言尚缞粗,帝使衣戎服,号“王山人”,与注出入禁中。服除,起为四门 助教,赐绯袍、银鱼,时太和八年也。其十月,迁《周易》博士,兼翰林侍讲学士。 入院,诏法曲弟子二十人侑宴,示优宠。于是给事中郑肃、韩佽、谏议大夫李珝、 郭承嘏、中书舍人高元裕、权璩等共劾仲言憸人,天下共知,不宜在左右。帝不听。 仲言数进讲,至阉寺,必感愤申重,以激帝心。帝见其言纵横,谓果可任,遂不疑, 而待遇莫与比,因改名训。帝犹虑宦人猜忌,乃疏《易》五义示群臣,有能异训意 者赏,欲天下知以师臣待训。
明年秋七月,进翰林学士、兵部郎中,知制诰,居中倚重,实行宰相事。宦人 陈弘志时监襄阳军,训启帝召还,至青泥驿,遣使者杖杀之。复以计白罢守澄观军 容使,赐鸩死。又逐西川监军杨承和、淮南韦元素、河东王践言于岭外,已行,皆 赐死。而崔潭峻前物故,诏剖棺鞭尸。元和逆党几尽。
训本挟奇进,及大权在己,锐意去恶,故与帝言天下事,无不如所欲。与注相 朋比,务报恩复仇,素忌李德裕、宗闵之宠,乃因杨虞卿狱,指为党人,尝所恶者, 悉陷党中,迁贬无阕日,班列几空,中外震畏。帝为下诏开谕,群情稍安。不逾月, 以礼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赐金紫服,仍诏三日一至翰林,以终《易》义。
训起流人,一岁至宰相,谓遭时,其志可行。欲先诛宦竖,乃复河、湟,攘夷 狄,归河朔诸镇。意果而谋浅,天子以为然。俄赐第胜业里,赏赉旁午。每进见, 它宰相备位,天子倾意,宦官卫兵皆忄習惮迎拜。天下险怪士徼取富贵,皆凭以为 资。训时时进贤才伟望,以悦士心,人皆惑之。尝建言天下浮屠避傜赋,耗国衣食, 请行业不如令者还为民。既执政,自白罢,因以市恩。
始,注先显,训藉以进,及势相埒,赖宠争功,不两立。然方事未集,乃出注 使镇凤翔,外为助援,内实猜克,待逞,且杀之。擢所厚善分总兵柄,于是王璠为 太原节度使,郭行余为邠宁节度使,罗立言权京兆尹,韩约金吾将军,李孝本权御 史中丞。阴许璠、行余多募士及金吾台府卒,劫以为用。
十一月壬戌,帝御紫宸殿,约奏甘露降金吾左仗树,群臣贺。训、元舆奏言: “甘露近在禁中,陛下宜亲往以承天祉。”许之。即辇如含元殿,诏宰相群臣往视。 还,训奏言:“非甘露。”帝曰:“岂约妄邪?”顾中尉仇士良、鱼志弘等验之, 训因欲闭止诸宦人,使无逸者。时璠、行余皆辞赴镇,兵列丹凤门外,彀而待,训 传呼曰:“两镇军入受诏旨!”闻者趋入,邠宁军不至,璠惧,弗能前,独行余拜 殿下。宦人至仗所,约流汗不能举首,士良等怪之曰:“将军何为尔?”会风动庑 幕,见执兵者,士良等惊,走出。阍者将阖扉,为宦侍叱争,不及闭。训急连呼金 吾兵曰:“卫乘舆者,人赐钱百千!”于是有随训入者。宦人曰:“急矣,上当还 内!”即扶辇决罘罳下殿趋,训攀辇曰:“陛下不可去!”士良曰:“李训反!” 帝曰:“训不反。”士良手搏训而踬,训压之,将引刀靴中,救至,士良免。立言、 孝本领众四百东西来,上殿与金吾士纵击,宦官死者数十人。训持辇愈急,至宣政 门,宦人郗志荣揕训,仆之,辇入东上阁,即闭,宫中呼万岁。元舆虽知谋,不以 告涯,曰:“上将开延英邪?”而群臣见宰相问故。会士良遣神策副使刘泰伦、陈 君奕等率卫士五百挺兵出,所值辄杀。涯等惶遽易服步出。杀诸司史六七百人,复 分兵屯诸宫门,捕训党千余人,斩四方馆,流血成渠。宦竖知训事连天子,相与怨 啧,帝惧,伪不语,故宦人得肆志杀戮。俄而元舆、涯皆为兵所执。涯实不知谋, 士良榜笞急,乃自署反状。诏出卫骑千余,驰咸阳、奉天捕亡者,大索都城,分掩 涯、训等第,兵遂大掠,入黎埴、罗让、浑钅岁、胡证等家及贾耽庙,赀产一空。 两省印、簿书辄持去,秘馆图籍,荡然无余者。
明日,召群臣朝,至建福门,从者不得入,光范门尚闭,列兵谁何,乃繇金吾 右仗至宣政衙,兵皆露持。是时无宰相、御史中丞,久之,阁门使马元贽启宣政扉 传诏,张仲方可京兆尹,而吏皆前死,群臣不能班。帝初未知涯等被系,犹迟其不 朝,既而士良白涯与训谋逆,将立郑注。遽召仆射令狐楚、郑覃、兵部尚书王源中、 吏部侍郎李虞仲等至,帝对悲愤,因付涯讯牒曰:“果涯书邪?”楚曰:“然!涯 诚有谋,罪应死。”
是日,京师兵剽劫未止,民乘乱,往往复私怨,相戕击,人死甚众。帝遣杨镇、 靳遂良等屯兵大衢,鼓而儆之,兵乃止。帝逼宦官,于是下诏暴训、涯等罪。孝本 易绿夸,犹金带,以帽障面,奔郑注,至咸阳,追骑及之。餗匿民间,羸服乘驴 自归。璠聚河东兵环第自卫,弘志使偏将攻之,呼曰:“王涯等得罪,起尚书为相。” 璠喜,启关纳之。既行,知见绐,泣曰:“李训累我。”俄行余、立言皆得。自涯 十余族并奴婢悉系左右军。璠见涯,恚曰:“公何见引?”涯曰:“君昔漏宋丞相 谋于守澄,今焉逃死?”
训既败,被绿衣,诡言黜官,走终南山,依浮屠宗密。宗密欲匿之,其徒不可, 乃奔凤翔,为盩厔将所执,械而东。训恐为宦人酷辱,祈监者曰:“得我者有赏, 不如持首去。”乃斩之,传其首,余党悉禽。
后一日,两神策兵将涯等赴郊庙,过两市,皆腰斩枭首以徇。餗临刑愤叱,独 元舆曰:“晁错、张华尚不免,岂特吾属哉?”约最后捕得,责以反状,不服,斩 之。杀训弟仲褒、元皋。始,元皋以属疏自解,得去,士良讯奴,言事前一昔宿训 第,遣人追斩之。训死,士良捕宗密,将杀之,怡然曰:“与训游久,浮屠法遇困 则救,死固其分。”乃释之。是时暴尸旁午,有诏弃都外,男女孩婴相杂厕。淹旬, 许京兆府瘗敛,作二大冢,葬道左右。
它日,帝颇思训,数为李石、郑覃称其才。而宦竖益炽,帝末以制,居常忽忽 不怿,每游燕,虽倡乐杂沓,未尝欢,颜惨不展,往往瞋目独语,或裴回眺望,赋 诗以见情,自是感疢,至弃天下云。
郑注,绛州翼城人。世微贱,以方伎游江湖间。元和末,至襄阳,依节度使李 愬。为愬煮黄金饵之,浸亲遇,署衙推,从至徐州,稍参处军政。注多艺,诡谲阴 狡,亿探人廋隐,辄中所欲。为愬筹事,未尝不用,挟邪市权,举军患之。监军王 守澄白愬,愬曰:“然彼奇士也,将军试与语。”守澄始拒不纳,既坐,机辩横生, 钩得其意,守澄大惊,引至后堂,语终夕,恨相见晚。谢愬曰:“诚如公言。”即 署巡官。
守澄入总枢密,与俱至京师,厚加赡恤,日夜为守澄计议,因阴通赂遗。初士 纤巧者附离,后要官贵人亦趋往。既陷宋申锡,搢绅侧目。金吾将孟文亮镇邠宁, 取为司马,不肯行,御史中丞宇文鼎劾奏,乃上道,过奉天辄还。御史复言注奸状, 请付有司治罪。始,王涯用注力再辅政,又惮守澄,遏其奏。更擢通王府司马、右 神策判官,士议讠雚骇。刘从谏恶其人,欲因斥去之,即表副昭义节度。至府不旬 月,文宗暴眩,守澄复荐注,即日召入,对浴堂门,赐赉至渥。是夜,彗出东方, 长三尺,芒耀怒急。俄进太仆卿,兼御史大夫。
注资贪沓,既藉权宠,专鬻官射利,赀积钜万,不知止。起第善和里,通永巷, 飞庑复壁,聚京师轻薄子、方镇将吏,以煽声焰。间入神策,与守澄语必终日,或 夜艾乃罢。险人躁夫有所干谢,日走门。李训既附注进,于是两人权震天下矣。寻 擢工部尚书、翰林侍讲学士,时训已在禁中,日日议论帝前,相倡和,谋鉏翦中官, 自谓功在晷刻,帝惑之。乘是进退士大夫,挠骫朝法,贤不肖淆乱,以为弛张当然。 众策其必乱。
帝问富人术,以榷茶对。其法欲置茶官,籍民圃而给其直,工自撷暴,则利悉 之官。帝始诏王涯为榷茶使。又言秦、雍灾,当兴役厌之。帝尝咏杜甫《曲江辞》, 有“宫殿千门”语,意天宝时环江有观榭宫室,闻注言,即诏两神策治曲江、昆明, 作紫云楼、采霞亭,诏公卿得列舍堤上。
注本姓鱼,冒为郑,故当时号“鱼郑”。及用事,人廋谓曰“水族”。貌寝陋, 不能远视,常衣粗裘,外示质素。始,李愬病痿,注治之有状,守澄神其术,故中 人皆昵爱。
俄检校尚书左仆射、凤翔陇右节度使,诏月入奏事。请寮属于训,训与舒元舆 谋终杀注,虑其豪俊为助,更择台阁长厚者,以钱可复为副,李敬彝为司马,卢简 能、萧杰为判官,卢弘茂为掌书记。旧制,节度使受命,戎服诣兵部谒,后浸废, 注请复之,而王璠、郭行余皆踵为常。是日,度支、京兆等供帐。入辞,帝赐通天 犀带。出都门,旗干折,注恶之。
先是,守澄死,以十一月葬浐水,注奏言:“守澄,国劳旧,愿身护丧。”因 群宦者临送,欲以镇兵悉禽诛之。训畏注专其功,乃先五日举事。注率五百骑至, 扶风令韩辽知其谋,奔武功。注闻训败,乃还。其属魏弘节劝注杀监军张仲清及大 将贾克中等十余人,注惊挠不暇听。仲清与前少尹陆畅用其将李叔和策,访注计事, 斩其首,兵皆溃去。注妻兄魏逢尤佻险,赞注为奸,数顾赇,为率更令、凤翔少尹。 遣逢至京师与训约,被诛。可复等及亲卒千余人皆族矣。擢仲清内常侍,辽咸阳令, 叔和检校太子宾客,赐钱千万,畅凤翔行军司马。
枭注首光宅坊,三日瘗之,群臣皆贺,乃夷其家。初,未获注,京师戒严,泾 原、鄜坊节度使王茂元、萧弘皆勒兵备非常。及是人相庆。籍其赀,得绢百万匹, 它物称是。注败前,菌生所服带上,褚中药化为蝇数万飞去。
可复,徽子也,为礼部郎中。简能者,简辞弟,驾部员外郎。杰者,俛弟也, 主客员外郎。弘茂,右拾遗。可复将死,女年十四,为祈免,女曰:“杀我父,何 面目以生!”抱可复求死,亦斩之。弘茂妻萧,临刑诟曰:“我太后妹,奴辈可来 杀!”兵皆敛手,乃免。弘节勇而多谋,始在鄜坊赵儋节度府,为注所辟。敬彝为 路隋所辟,隋卒,客江淮,以未赴免,因擢兵部员外郎,终衢州刺史。
王涯,字广津,其先本太原人,魏广阳侯冏之裔。祖祚,武后时谏罢万象神宫 知名;开元时,以大理司直驰传决狱,所至仁平。父晃,历左补阙、温州刺史。
涯博学,工属文。往见梁肃,肃异其才,荐于陆贽。擢进士,又举宏辞,再调 蓝田尉。久之,以左拾遗为翰林学士,进起居舍人。元和初,会其甥皇甫湜以贤良 方正对策异等,忤宰相,涯坐不避嫌,罢学士,再贬虢州司马,徙为袁州刺史。宪 宗思之,以兵部员外郎召,知制诰,再为翰林学士,累迁工部侍郎,封清源县男。
涯文有雅思,永贞、元和间,训诰温丽,多所稿定。帝以其孤进自树立,数访 逮,以私居远,或召不时至,诏假光宅里官第,诸学士莫敢望。俄拜中书侍郎、同 中书门下平章事,坐循默不称职罢。再迁吏部侍郎。
穆宗立,出为剑南东川节度使。时吐蕃寇边,西北骚然,又略雅州,涯调兵拒 之。上言:“蜀有两道直捣贼腹,一繇龙川清川以抵松州,一繇绵州威蕃栅抵栖鸡 城,皆虏险要地。臣愿不爱金帛,使信臣持节与北虏约曰:‘能发兵深入者,杀某 人,取某地,受某赏。’开怀以示之,所以要约谆熟异它日者,则匈奴之锐可出, 西戎之力衰矣。”帝不报。
长庆三年,入为御史大夫,迁户部尚书、盐铁转运使。宝历时,复出领山南西 道节度使。文宗嗣位,召拜太常卿,以吏部尚书代王播,复总盐铁,政益刻急。岁 中,进尚书右仆射、代郡公。而御史中丞宇文鼎以涯兼使职,耻为之屈,奏:“仆 射视事日,四品以上官不宜独拜。”涯怒,即建言:“与其废礼,不如审官,请避 位以存旧典。”帝难之,诏尚书省杂议。工部侍郎李固言谓:“《礼》:君于士不 答拜,非其臣则答,不臣人之臣也;大夫于其臣,虽贱必答拜,避正君也;大夫于 献不亲,君有赐不面拜,为君之答己也。古者列国君犹与大夫答拜,所以尊事天子, 别嫌明微也。议者谓‘仆射代尚书令,礼当重。凡百司州县皆有副贰,缺则摄总, 至著定之礼,则不可越,仆射由是也’。按令,凡文武三品拜一品,四品拜二品。 《开元礼》,京兆河南牧、州刺史、县令上日,丞以下答拜。此礼令相戾,不可独 据。”又言:“受册官始上,无不答拜者,而仆射亦受册,礼不得异。虽相承为故 事,然人情难安者,安得弗改?请如礼便。”帝不能决,涯竟用旧仪。
自李师道平,三道十二州皆有铜铁官,岁取冶赋百万,观察使擅有之,不入公 上。涯始建白:“如建中元年九月戊辰诏书,收隶天子盐铁。”诏可。久之,以本 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合度支、盐铁为一使,兼领之。乃奏罢京畿榷酒钱以悦众。 俄检校司空,兼门下侍郎。罢度支,真拜司空。始变茶法,益其税以济用度,下益 困,而郑注亦议榷茶,天子命涯为使,心知不可,不敢争。李训败,乃及祸。初, 民怨茶禁苛急,涯就诛,皆群诟詈,抵以瓦砾。
涯质状颀省,长上短下,动举详华。性啬俭,不畜妓妾,恶卜祝及它方伎。别 墅有佳木流泉,居常书史自怡,使客贺若夷鼓琴娱宾。文宗恶俗侈靡,诏涯惩革。 涯条上其制,凡衣服室宇,使略如古,贵戚皆不便,谤讪嚣然,议遂格。然涯年过 七十,嗜权固位,偷合训等,不能絜去就,以至覆宗。是时,十一族赀货悉为兵掠, 而涯居永宁里,乃杨凭故第,财贮钜万,取之弥日不尽。家书多与秘府侔,前世名 书画,尝以厚货钩致,或私以官,凿垣纳之,重复秘固,若不可窥者。至是为人破 垣剔取奁轴金玉,而弃其书画于道。籍田宅入于官。
子孟坚为工部郎中、集贤殿学士,仲翔太常博士,季琰校书郎,皆死。仲翔始 匿侍御史裴鐇家,鐇执以赴军,仲翔曰:“业不见容,当自求生,奈何反相噬邪?” 闻者哀之。后令狐楚见帝,从容言:“向与臣并列者,既族灭矣,而露胔不藏,深 可悼痛。”帝恻然,诏京兆尹薛元赏葬涯等十一人,各赐袭衣。仇士良使盗窃发其 冢,投骨渭水。涯女为窦紃妻,以痼病免,家人绐告涯当贬,忽梦涯自提首告曰: “族灭矣,惟若存,岁时无忘我。”女惊号堕地,乃以实告。涯从弟沐,客江南, 困穷来京师谒涯,二岁乃得见,许以禄仕,难作,亦死。
昭宗天复初,大赦,明涯、训之冤,追复爵位,官其后裔。
贾餗,字子美,河南人。少孤,客江淮间。从父全观察浙东,餗往依之,全尤 器异,收恤良厚。举进士高第,声称籍甚。又策贤良方正异等,授渭南尉、集贤校 理。擢累考功员外郎,知制诰。餗美文辞,开敏有断,然褊急,气陵辈行。李渤为 谏议大夫,恶其人,为宰相言之,而李逢吉、窦易直爱餗才,得不斥。
穆宗崩,告哀江、浙,道拜常州刺史。旧制,两省官出使,得硃衣吏前导。餗 赴州,犹用之,观察使李德裕敕吏还,怏怏为憾。入为太常少卿,复知制诰,历礼 部侍郎,凡三典贡举,得士七十五人,多名卿宰相。再迁京兆尹、兼御史大夫、姑 臧县男。太和九年上巳,诏百官会曲江。故事,尹自门步入,揖御史。饣束自矜大, 不彻扇盖,骑而入。御史杨俭、苏特固争,餗曰:“黄面儿敢尔!”俭曰:“公为 御史,能嘿嘿耶?”大夫温造以闻。坐夺俸,不胜恚,求出为浙西观察使。未行, 拜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俄为集贤殿大学士、监修国史。既得位,会李宗 闵得罪,而指俭、特为党,斥去之。
少与沈传师善,传师前死,尝梦云:“君可休矣!”餗寤而祭诸寝,复梦曰: “事已尔,叵奈何!”刘蕡以贤良方正对策,指中人为祸乱根本,而餗与冯宿、庞 严为考官,畏避不敢闻,竟罹其祸。
餗本中立,不肯身犯颜排奸幸以及诛,与王涯实不知谋,人冤之。
舒元舆,婺州东阳人。地寒,不与士齿。始学,即警悟。去客江夏,节度使郗 士美异其秀特,数延誉。
元和中,举进士,见有司钩校苛切,既试尚书,虽水炭脂炬餐具,皆人自将, 吏一倡名乃得入,列棘围,席坐庑下,因上书言:“古贡士未有轻于此者,且宰相 公卿繇此出,夫宰相公卿非贤不在选,而有司以隶人待之,诚非所以下贤意。罗棘 遮截疑其奸,又非所以求忠直也。诗赋微艺,断离经传,非所以观人文化成也。臣 恐贤者远辱自引去,而不肖者为陛下用也。今贡珠贝金玉,有司承以棐笥皮币。何 轻贤者,重金玉邪?”又言:“取士不宜限数,今有司多者三十,少止二十,假令 岁有百元凯,而曰吾格取二十,谓求贤可乎?岁有才德才数人,而曰必取二十,谬 进者乃过半,谓合令格可乎?”
俄擢高第,调鄠尉,有能名。裴度表掌兴元书记,文檄豪健,一时推许。拜监 察御史,劾按深害无所纵。再迁刑部员外郎。
元舆自负才有过人者,锐进取。太和五年,献文阙下,不得报。上书自言: “马周、张嘉贞代人作奏,起逆旅,卒为名臣。今臣备位于朝,自陈文章,凡五晦 朔不一报,窃自谓才不后周、嘉贞,而无因入,又不露所缊,是终无振发时也。汉 主父偃、徐乐、严安以布衣上书,朝奏暮召,而臣所上八万言,其文锻炼精粹,出 入今古数千百年,披剔剖抉,有可以辅教化者未始遗,拔犀之角,擢象之齿,岂主 父等可比哉?盛时难逢,窃自爱惜。”文宗得书,高其自激卬,出示宰相,李宗闵 以浮躁诞肆不可用,改著作郎,分司东都。
时李训居丧,尤与元舆善。及训用事,再迁左司郎中。御史大夫李固言表知杂 事。固言辅政,权知御史中丞。会帝录囚,元舆奏辨明审,不三月即真,兼刑部侍 郎。专附郑注,注所恶,举绳逐之。月中,以本官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诡谋谬算, 日与训比,败天下事,二人为之也。然加礼旧臣,外钓人誉。先时,裴度、令狐楚、 郑覃皆为当路所轧,致闲处。至是,悉还高秩。
元舆为《牡丹赋》一篇,时称其工。死后,帝观牡丹,凭殿阑诵赋,为泣下。
弟元褒、元肱、元迥,皆第进士。元褒又擢贤良方正,终司封员外郎。余及诛。
王璠,字鲁玉。元和初举进士、宏辞,皆中,迁累监察御史。仪宇峻整,著称 于时。以起居舍人副郑覃宣慰镇州。长庆末,擢职方郎中,知制诰。
时李逢吉秉政,特厚璠,骤拜御史中丞。璠挟所恃,颇横恣,道直左仆射李绛, 交骑不避。绛上言:“左右仆射,师长庶官,开元时,名左右丞相,虽去机务,然 犹总百司,署位不著姓。上日班见百官,而中丞、御史在廷。元和中,伊慎为仆射, 太常博士韦谦以慎位缘恩进,削其礼,至仆射就台见中丞,或立廷中,中丞乃至。 宪度倒置,不可为法。”逢吉惮绛正,遏其事不奏,但罢璠为工部侍郎,而绛亦用 太子少师分司东都,议者不直之。初,璠按武昭狱,意逢吉德己,及罢中丞,乃失 望。
久之,出为河南尹。时内厩小儿颇扰民,璠杀其尤暴者,远近畏伏。入为尚书 右丞,再迁京兆尹。自李谅后,政条隳斁,奸豪浸不戢,璠颇修举,政有名。
郑注奸状始露,宰相宋申锡、御史中丞宇文鼎密与璠议除之,璠反以告王守澄, 而注由是倾心于璠。进左丞,判太常卿事。出为浙西观察使。李训得幸,璠于逢吉 旧故,故荐之,复召为左丞,拜户部尚书,判度支,封祁县男。李宗闵得罪,璠亦 其党,见注求解,乃免。训将诛宦人,乃授河东节度使,已而败。
璠子遐休,直弘文馆,所善学士令狐定及刘轲、刘軿、仲无颇、柳喜集其所, 皆被缚。定等自解辩,得释。遐休诛。璠凿润州外隍,得石刻曰:“山有石,石有 玉,玉有瑕。”术家谓璠祖名崟,生礎,礎生璠,尽遐休,盖其应云。
郭行余者,元和时擢进士。河阳乌重胤表掌书记。重胤葬其先,使志冢,辞不 为,重胤怒,即解去。擢累京兆少尹。尝值尹刘栖楚,不肯避,栖楚捕导从系之。 自言宰相裴度,颇为谕止。行余移书曰:“京兆府在汉时有尹,有都尉,有丞,皆 诏自除,后循而不改。开元时,诸王为牧,故尹为长史,司马即都尉、丞耳。今尹 总牧务,少尹副焉,未闻道路间有下车望尘避者,故事犹在。”栖楚不能答。
迁楚、汝二州刺史、大理卿,擢邠宁节度使。李训在东都,与行余善,故用之。
韩约,朗州武陵人,本名重华。志勇决,略涉书,有吏干。历两池榷盐使、虔 州刺史。交趾叛,领安南都护。再迁太府卿。太和九年,代崔鄯为左金吾卫大将军, 居四日,起事。约繇钱谷进,更安南富饶地,聚赀尤多。
罗立言者,宣州人。贞元末擢进士,魏博田弘正表佐其府。改阳武令,以治剧 迁河阴。立言始筑城郭,地所当者,皆富豪大贾所占,下令使自筑其处,吏籍其阔 狭,号于众曰:“有不如约,为我更完!”民惮其严,数旬毕。民无田者,不知有 役。设锁绝汴流,奸盗屏息。河南尹丁公著上状,加朝散大夫。然倨下傲上,出具 弓矢呵道,宴宾客列倡优如大府,人皆恶之,以是稀迁,然自放不衰。
改度支河阴留后,坐平籴非实,没万九千缗,盐铁使惜其干,止奏削兼侍御史。 繇庐州刺史召为司农少卿,以财事郑注,亦与李训厚善。训以京兆多吏卒,擢为少 尹,知府事,以就其谋。
李孝本,宗室子。元和时第进士,累迁刑部郎中。依训得进,于是御史中丞舒 元舆引知杂事。元舆入相,擢权知中丞事。
顾师邕,字睦之,少连子。性恬约,喜书,寡游合。第进士。累迁监察御史。 李训荐为水部员外郎、翰林学士。训遣宦官田全操、刘行深、周元稹、薛士干、似 先义逸、刘英誗按边,既行,命师邕为诏,赐六道杀之,会训败,不果。师邕流崖 州,至蓝田,赐死。
李贞素,嗣道王实子。性和裕,衣服喜鲜明。汉阳公主妻以季女。累迁宗正少 卿,由将作监改左金吾卫将军。韩约之诈,贞素知之。流儋州,至商山,赐死。
赞曰:李训浮躁寡谋,郑注斩斩小人,王涯暗沓,舒元舆险而轻,邀幸天功, 宁不殆哉!李德裕尝言天下有常势,北军是也。训因王守澄以进,此时出入北军, 若以上意说诸将,易如靡风,而反以台、府抱关游徼抗中人以搏精兵,其死宜哉! 文宗与宰相李石、李固言、郑覃称:“训禀五常性,服人伦之教,不如公等,然天 下奇才,公等弗及也。”德裕曰:“训曾不得齿徒隶,尚才之云!”世以德裕言为 然。《传》曰:“国将亡,天与之乱人。”若训等持腐株支大厦之颠,天下为寒心 竖毛,文宗偃然倚之成功,卒为阉谒所乘,天果厌唐德哉!